他知道，自己本该当副旅长，但没要。

他不信官位，信这个人——周卫国身上有股味儿，不是当官的味儿，是能把死人盘活的味儿。

“咱手上还剩一千多老兵，”周卫国拳头捏紧，“人不多，但都是从血里爬出来的。只要有人，就能拉起队伍。”

他转头问方胜利：“满编八十八师，多少人？”

“一万四！两旅四团，外加两个补充团，六个步兵团，齐整得很！”

“好！”周卫国咧嘴笑了，牙缝里透着寒气，“他们不仁，别怪我无义。老方，老张——现在，立刻，给我去各部队、野战医院、伤兵收容所，见人就挖！”

“老兵，十块大洋安家费；少尉，三十；中尉，五十；上尉，八十——往上翻，只要会打仗、有血性，多少钱都给！”

“水货、滥竽充数的，一个都不要！我不要面子，我要命！”

“还有，派人去各村各县招兵——招到一个班，立马当班长；招到一个排，你当排长；招到一个连——你当连长！”

“新兵也给五块，现大洋，当场结账！”

方胜利和张灵甫听得直抽冷气。

“师……师座！”方胜利差点跳起来，“咱真没这么多钱了！上个月的军饷，全让你拿去黑市换枪了！现在裤衩都快当了！”

“钱？”周卫国笑了，笑得跟市井摊主卖货似的，“我早想好了。”

江北眼下几万溃兵，个个带伤，缺医少药，连条像样的绷带都找不到。

现代世界，一包止血棉、一瓶酒精、一个急救包——在他们这儿，比黄金还贵。

他只要倒一倒，转手就是暴利。

粮食？更不用说。现在连树皮都被人扒了，一袋米能换条命。

缺的不是货，是人手——能把这些玩意儿卖出去的贩子。

但他不慌。

他爹在苏州，有个老宅子，几个掌柜，都是人精。

他一封家书，能叫来十个。

“钱，我有。”周卫国叼了根烟，火机一打，火苗蹿得老高，“你们只管去拉人，拉得越多，老子越有底气。”

方胜利咽了口唾沫：“五天……给我五天，我给你凑够一万四千人！”

“武器呢？弹药呢？粮食呢？吃的喝的拉的，你管得了？”

“我都管。”周卫国站起身，望向远处江面，“他们给我的是纸，我给他们的，是活路。”

“到时候——”他顿了顿，眼里闪着光，“谁哭着喊着求着要当我的兵，都得排队。”自从从金陵撤下来，伤兵多得数都数不清。可这年头，药比人金贵，医院里连碘酒都见不到几瓶，不少兄弟就那么眼睁睁地熬着，疼得直哼哼，最后没熬过去。

能扛住伤口发炎的，全是铁打的汉子。十个人里，有七八个撑不到天亮。

真正死在枪炮下的，反倒不多，大多是被感染悄悄带走的。

可就在大伙儿都快绝望的时候，黑市冒出来一帮人，货架上摆的全是药——止血带、酒精棉、盘尼西林，连外国进口的都没落下。

消息一传开，当官的全疯了，挤破了门槛，恨不得拿命去换一盒药。

“我的老天爷，这黑市啥都有？”三十六师驻在含山，盯梢日本人，顺手收了堆逃兵，八成是瘸的、带伤的。

可这些伤兵就是宝贝疙瘩。活下来一个，顶十个新兵蛋子。三十六师是嫡系，军饷管够，一听有药卖，立马派了人去扫货。

“师座，那黑市什么都有！”后勤那哥们儿嘴皮子翻得飞快，“止血粉、磺胺片、碘酒桶装的，连进口的消炎针都有！”

宋希濂皱了皱眉。能搞到这玩意儿的，背后没点通天的路子，根本不可能。能办这事儿的，屈指可数——他一个中将，压根管不了。

更怪的是，那地方不收大洋，收古董、字画、旧红木椅子，连雕花屏风都行。

宋希濂心里咯噔一下：肯定是那几个人的手笔。

“多买点，别惜钱。”他摆摆手，“咱这儿几百号伤兵，每人都指着这点药续命。”

“放心，我已经派了三拨人，一车一车往回拉。”后勤官拍着胸脯。

话音刚落，参谋长向贤矩推门进来，脸色铁青。

“师座，出事了。”

“咋了？日本人杀过来了？”宋希濂下意识一绷。

“没，日本人还没动静。”向贤矩咽了口唾沫，“是有人，挖咱们墙角。”

“谁？”宋希濂脑门一炸。

“你那个小学弟，周卫国。”他咬着牙，“带人直奔咱们野战医院，蹲在床头喊人：‘走，去八十八师，安家费十块，军官三十，管吃管住还发新鞋！’”

宋希濂一口气差点没上来。

周卫国？那小子？二十出头的娃娃，爬到少将师长，还压了他一头？

三十六师打根上就是87、88师的裤衩子缝出来的，论辈分，他宋希濂是学长，周卫国得喊他一声“哥”。

现在倒好，成了他顶头上司？

“他当军法是摆设？敢挖老子的兵？”宋希濂一拍桌子，嗓门都劈了。

“接八十八师电话！”他冲通讯兵吼。

“师座，冷静点……”向贤矩劝，“人家也是被逼的。老头子就拨了十万大洋，没给一个兵、没给一支枪，老周连兵营都是借的。他不抢，部队怎么扩？”

“逼？逼就能抢伤兵？”宋希濂冷笑，“我手底下这些，是拿命换来的老兵！他倒好，拿大洋砸，明抢？”

他心知肚明——老头子压根没打算让这批“黄埔精英”上位。给点钱，吊着，怕的就是他们翅膀硬了。

电话接通，那边懒洋洋地“喂”了一声。

“宋希濂。”他压着火，咬字跟刀子似的，“你是不是带人挖我的伤兵？”

“宋师长啊。”周卫国声音没半点慌，“上头让我自己招人，我没派人去你那儿抓人，是他们自己走的。你问他们，愿不愿意留？”

“你他妈——”宋希濂拳头攥得咯吱响。

“我忙着呢，没空跟你扯。”电话“啪”地挂了。

宋希濂呆在原地，耳朵嗡嗡响，脸皮抽了三下，差点把话筒捏碎。